一望无际的大海,微微起伏的细浪,金色的太阳仿佛一根直通天际的光柱,粼粼的水面倒映着黄昏的余晖,青色的长空搅动起霞红的光晕,模糊着那一缕细细的地平线。
有船,或大或小,或简朴或华丽,或独走或联动,或尖船砺首、匕首般波浪前行,或岿然沉稳、势不可挡。形态各异的船上搭载着形形色色的乘者,可能是水手、船长、乘客或者服务生——甚至偷渡客。即便如此,无一例外,所有的船只,都向着地平线之上那恍若圣碑一般的璀璨光芒,义无反顾的航行而去,仿佛朝圣的僧侣,又仿佛扑火的飞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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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强是一名赶海人,并非出于兴趣,也没有特别的噱头,只是为了海产,那些掩埋在滩涂中,寄生在礁石上,不计其数、朝生夕毙、食腐为生的渺小动物们。阿强踩着吱吱叫响的雨靴,提着塑料桶,背着水瓶、铁铲,走在退潮后泥软不堪的土地上。俯下身,观察着、注视着,取出工具,在沙滩上掘下一铲又一铲。
今天,阿强的运气似乎并不好,无数次,即将到手的一件件海物都仿佛戏法一般逃脱了阿强的追捕,只留下一段段难堪果腹、更无市值的硬壳、寸短的肉块。
“唉。”阿强挠挠头,有些泄气。
“……这一块指不上,得走动走动。”阿强这样盘算到。
阿强很快便准备动身,他漱了一口水,麻利的收起工具,向另一片礁滩动身。
就在此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阿强视线中——是愣子,阿强的熟人。
比起阿强,此时的愣子看起来更加的失意和落寞。正如阿强发现了他,愣子自然也清楚熟人的到来,但身子就是仿佛灌了铅似的一动也不动,嘴角挤不出一点弧度,他抬着头,眼神久久的注视着大海,注视着天边的日,大海上的船。
阿强并没有为此动气,他只是抛来一个不甚单纯的眼神,“愣子,这回也没赶上?”阿强主动搭起了话。
愣子依旧没有移开他愁怨的视线,“啊,嗯。”他不咸不淡的哼答道。
“我就说了,码头离得那么远,上船的又那么多。”阿强说着,也转向远处的一帆帆游影,“就算都住这海边,也不是谁都会水。”他说着,语重心长。
“上船的哪能都会水。”愣子撇撇嘴,不服气的说道。他斜了斜身子,留了阿强半个后背。
阿强见罢,反而有些不悦:“不说人家,那你要不会水,你吃啥喝啥?”他不屑的说着,晃荡晃荡自己的渔桶:“鱼儿净想着学鸟飞,水里呆不下你了。”
愣子怔住了,稍后,他微微低下头,将身子转向了阿强,打量着他。
“老东西,今天也走倒霉?”
“别提了。”阿强苦着脸,摆了摆手。
“码头东边,离这儿三里地的滩儿,那里货多。”愣子轻轻一笑,说道。
“时间来得及?”阿强将信将疑的皱起眉头。
“来得及。”愣子说着,目光经由远处若隐若现的码头,再次移向了那片大海:“我天天往码头跑,那儿的滩我熟。”
“那地方是个洼地,冲上来的东西留住里面,出不去……”愣子补充着,声音愈发细小,最后几乎变成了难以辨认的呢喃。
阿强并没有多少耐心去寻思,空瘪的腰包让他满脑子只有新鲜的海货,“谢了愣子,我去碰碰运气。”他这样说着,去向那所指的码头。
愣子说的果然不错,那儿果然是赶海的好去处。内陷的洼地积下一潭潭星星点点的泥圈,小鱼小虾就在里头跳,怎样都跳不回大海,只能老老实实的被阿强捞进渔桶。“好啊,太好了。”阿强望着充实过半的收获,一时喜笑颜开,“搞点东西下酒吧。”他美美的盘算着,向不远处的礁石滩进发。
在那里,他看到了眼镜。
“眼镜你在这儿干嘛?”强子一瞧准那人,便立刻上前招呼道:“你没在船上呆着,来这种地方吹海风啊?”
“上船?”眼镜瞥瞥前来献殷勤的强子,锁了锁眉头:“我是想上阿。”
“咋……是嫂子大哥?”
“哼……”眼镜捋了捋衬衫的衣领:“他们想让我上岸种地。”
“种地?”强子不解的摇了摇头:“那地方不是快被海淹了么?还能种什么?”
“可说呢?”眼镜说着,长叹一口气。
“这不是把人望沟里引吗。”强子义愤填膺的表示道:“有空我劝劝大嫂大哥去。”
当然,强子只是嘴上说说,她和眼镜父母也并没什么很深的交情,兴许一壶酒的关系就风一样忘记了。这回事阿强知道,眼镜也知道。
“该死的。”眼镜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无名火,“啪叽!”突然抡拳去打一边礁石上的一众牡蛎,结果不仅牡蛎外壳没打碎,还被一边的贻贝锋利的壳缘割伤了拳头,留下一条血丝,沾上了渗流的海水。
“啊!——嘶。”眼镜面容顿时扭成了一团,他又赶忙回头望望阿强的去处,见阿强正套着刀,专心致志的撬牡蛎,才终于挤着挤着一点点的喊出声来。
“什么东西……什么东西……”眼镜不停的喃喃着,待疼痛渐渐缓和后,他咬咬牙,一脚蹬向那一排排的牡蛎。
“王八壳子,什么东西……”他紧咬着牙,愤愤不平的叫喊道,也已经看不到,不远处正瞧笑话的强子。
阿强终于搜满了海货,满包满载的他准备回家。
清凉的海风似乎有意犒劳,温和又清爽的吹散满身的戾气。风来自那目之所及的、已经模糊在海里的地平线,吹过漫漫的蓝水、穿过忙碌的船只,吹在海岸上,吹在滩涂上。仿佛还留存着太阳的温度,回响着船上的余音。
阿强没什么想法,他只是觉得风很舒服。
这个时候,他看见了在路边踱步的胖子。
胖子也没有上船,他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海报,背着太阳呆站着。
“胖子你怎么回来了?”阿强见到他,登时有些诧异的问道:“你不已经上船了?”
“啊。”胖子打量着皮肤黝黑、皮肤纤瘦的阿强,“是,我回来了。”他淡淡的说道。
“回来……为啥回来?”强子有些不解的挠挠头,“船上不好?”
“当然好。”胖子说着,将海报递向阿强,“能晒太阳。”胖子补充道。
阿强对海报上的东西并没什么概念,但那花花绿绿的色彩和精美的排版却足以令他顿感失份,“好……好像挺高级的东西。”阿强仔仔细细的赏阅着那张彩纸,“这不挺好的吗?”他转头问着,每一个字都充满疑惑。
“可那毕竟在海上。”胖子叹了口气:
“我又不会水。”
阿强沉默了,他不知道该作何回应胖子的答案,他紧了紧手中的渔桶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这是船上搞日光浴的海报。”胖子突然莫名向阿强解释道:“简单说就是在船板上晒太阳。”
“晒太阳?”回神的阿强听罢,不禁嗤笑一声:“咱天天晒太阳,还用得着上船?用得着这么折腾?”
“难道晒得不是一个太阳?”
“不一样。”胖子颇为认真的说道:“船上晒太阳,不用捂着雨鞋、不用闷着衣服,不用拎着桶到处晃悠,不用挖土刨地。”
“离太阳越近,就越不怕晒。”胖子补充道。
“啊……”不知是否海风吹得太久,听着胖子的话,阿强只觉得头有点发晕:“这……这是不一样,是不一样。”他微微定了定神,潦草的应和道。
“那……那我走了。”阿强吸了吸鼻子:“在船上一趟就是有见识。”临走前也不忘奉承。
胖子没有理他,他不停的扣着胳膊上的圈圈赘肉,仿佛要把把它们生扯下来一般。
胖子回到了岸上,但是眼睛再也移不开那边的光芒,温暖又灼人。
但阿强也知道,胖子是不需要赶海的。
他还是告别了胖子,离开了这片滩涂。
太阳依旧盘旋长空,将那璀璨辉煌的光芒洒满世界。鳞动的海面倒映出金色的波浪,不停冲刷着海岸——要涨潮了。
清凉的海水再次淹没了低洼的泥坑,底栖的小动物们终于摆脱了阳光的炙烤和外世的采掠,开始争分夺秒的采食、交配、繁殖。它们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,它们没有时间休息。
潮水翻涌着前进,潮水翻涌着撤退。昨天、今天如此,明天也将如此。大海包容着航船,也包容着潮滩。听着码头日复一日的回响着起航的汽笛声,它仿佛一位忠实的信使,等待着一代又一代的赶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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